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观何冀平《曙色紫禁城》绮思
· 发布日期: 2010-07-10 00:00
· 作者:黄宗江
· 来源:今晚报
近日有幸,年迈耳聋,屏除丝竹,蒙知交邀观焦晃话剧后又得观何冀平京剧,极其遗憾的是我听不清了。话剧听不见其话,京剧唱词亏有字幕,白口却又不知所云了。但我百感交集,居然来了篇“观焦晃《钦差大臣》——我的话剧情结”,还想来一篇“观何冀平《曙色紫禁城》——我的京剧情结”乎?我一动不动坐在观众席上,脑海却万马奔腾,从《天下第一楼》奔至《曙色紫禁城》,从话剧奔至京剧,从京派作家奔至港派作家,从传承奔至创新,从保守奔至开放——真是一言难尽,您听得下去啰嗦老头的千言万语吗?
得识何冀平其人还得从其剧谈起,从她登上北京人艺舞台的《天下第一楼》说起,这又一言难尽了。我一生是个干戏的,却又很少涉及剧评,在奥尼尔艺术节的一次美国剧评家聚会上,我居然说“演不出,写不出的才当评论家呢!”我“文革”后常参加座谈会,每整理成文,一时也被称为“评论家”,我愧不敢当。我一知交,《人民日报》副刊“大地”的青年主编易凯为我正名,说是“鉴赏家”,我欣然接受。翻旧籍,居然在二十多年前(1988年8月9日),在当日的天下第一报《人民日报》上有一篇我的“危楼风月录——观《天下第一楼》”,请允许我在这里整段抄录该文的结束语,它较完整地表达了自己的戏剧理论。
“人艺舞台上出现此剧,不少观众很自然地就拿它和《茶馆》比。据说何冀平自己还总想躲开《茶馆》,可是就没躲的开,这是由于一脉相传吧。这一脉相传是文字的也更是剧场艺术的。石挥、蓝马、于是之、林连昆、谭宗尧……继承了前人什么又发展了什么,这是有一大套学问的,一言难尽,纸上更难尽。如今,我看到了编、导、演均接班接得这样好,有继承,有创造,我做为一个老同行,很想如京剧老观众那样迎头喝彩。”
真叫我说着了,二十多年后我真作为“京剧老观众迎头喝彩”了。何冀平登《第一楼》后,博得楼下看客的喝彩,忽传来你移居定居香港的讯息,心想你怎舍得割舍你的基地、创作根据地,闯入他乡,可能就此“没饭”了。我并无半点轻视港派文化的思想。我历来认为戏剧艺术是雅俗共赏的,也不排除分赏,是下里巴人与阳春白雪并举也容分举的。但港派文化多少是多元杂糅的,而一个作者重要的是写熟悉,你何冀平熟悉港派文化吗?
多年过去了,我渐渐而又突然地发现,你身居香港,写了多少作品:话剧《德龄与慈禧》、《烟雨红船》、《还魂香》、《明月何曾是两乡》,音乐剧《酸酸甜甜香港地》,还有电影《新龙门客栈》、《新白娘子传奇》等电影及电视剧。
我惊服了你的多元化的成就。在话剧《德龄与慈禧》后,你居然又改编之为京剧《曙色紫禁城》。剧情说的是“辛亥革命”前夜,发生在紫禁城的一段故事。
十九世纪末,当中国还不了解西洋为何物的时候,一个生长在西方,受西方教育的清朝宗室格格德龄,来到重门深锁的紫禁城。她青春逼人,充满活力,面对专横的慈禧,绝望的光绪,争风斗气的后宫宫眷,迂腐不堪的八旗官宦,与陈规腐律发生激烈冲撞。
德龄与慈禧,两个思想性格截然不同的女人,一老一少,一尊一卑,一中一西,相遇在历史的一刻,引发出可笑又可悲的故事……
紫禁城传来的武昌城的炮声,击碎中华古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,迎来无可抗拒的曙色。
说一千道一万,一出戏的灵魂是人物。慈禧“这一个”居然可以这样处理。这不是正史,亦非戏说,礼失求诸野吧!慈禧是个在历史上被否定,乃至被厌恶的角色,但谁又能否定她绝无人性。她不是妖魔,她还是被周围的人宠护的。她经历过多少动乱灾难,甲午惨败,八国浩劫,乱则思安,难则思变。她对洋务运动,康梁变法,起初也不是无动于衷的,但客主观使然,她成不了激进派、保守派、温和派,而成了一个典型的顽固派,所以德龄的冲击只成为一抹“曙色”。我最欣赏此剧的结尾,德龄告别慈禧,这两个女人和而难同,舞台设计那一线天,尤符剧情人情。
此剧由小毛,今可称老毛的香港戏剧艺术权威毛俊辉执导,也是高度完美的。我是几十年前“文革”后在美国认识他的,他回港发展,也是水土相宜,他是很善于洋为中用的。袁慧琴是我很喜欢的老旦,有其古今皆宜的青春靓丽。周婧则是头回拜观,亦恰如其分。
我是在娘胎里就接受过京剧熏陶的,我可能成为一个保守派、激进派、温和派,惟绝不会成为顽固派。我时做有关京剧的传承与创新之类的发言,倡议过“小改大动,大改小动,大改大动,不改不动,均无不可”,在一篇癸未春节应台湾报刊邀写于“京华”的文字《京剧是我的乡音》里,写过这么一段:“自古至今,每有圣徒勇于山外、海外、天外取经。京剧亦如当世一切艺术力求在传统的基础上求新求摩登。或固守东方,以不变应万变;或乞灵西方,从希腊悲剧到美利坚音乐剧无不可容。敢于‘四不像’,更争取一像,像新的自己。说京剧应姓京,我很同意,然也同意伊人可以改嫁,但必须是风流新寡的另一桩美好姻缘,是真正的结合,不是苟合,更非克隆。清末洋务派的口号‘中学为体,西学为用’,激进者、保守者均不以为然;窃以为此语在京剧现代化上总是可以借鉴的。全盘西化或东化均不可取。或妄论也。”
又想起一段有趣的妄论,人艺为庆贺《天下第一楼》在“全聚德”摆宴。众家称赞,一位权威人士突发一言,“都说人艺的太阳又升起来了,我也认为是升起来了,却是夕阳的太阳。”开宴,我坐在主持人、当家院长于是之身旁,他一一敬酒,侧身问我:那位夕阳论者,我敬不敬?我答:照敬!其实我心存不敬。近日忽然想:他的话可能是对的。那些京味的经典,老舍、曹禺、诸大师已经写绝了,今日无须照跟了。今日里何冀平要写的不是“第一楼”而是“天下”了!曙色可转彩霞满天!拭目以待!